不丢:接近者,粘贴者,不丢者,皆是同一原则之多方面之说明与引申,句句皆有价值,毋得忽视。不论何等强敌,一经粘上,即入我控制圈内,如蜻蜓投蛛网,愈挣扎愈不得逞。故既经我粘上,即不可再丢掉,我欲图还击方始不用远求,近取即得。最易丢之时,乃敌突然退缩,或敌猛力将我推出,或我自己松懈战态。这样,必于敌形成攻击机会。敌既离身,我之识力识机之特长较难发挥。前辈教人有“逢丢必打”之戒,意即敌欲进不得必作他图,其之缩回,我当紧随敌打,可收借势之效,与同时摧毁欲图振作之攻势。前辈人所谓“吾艺胜敌功夫,全在不丢上做来”。
不顶:敌之力来,我以力抗;我力强,敌力弱,则敌力溃败;如敌力强,我力弱,则我力溃败。此乃二牛角力也,不关技巧。吾艺所谓乃以小力胜大力,以少动胜多动,以沉细之妙用。其中要领,首戒有丝毫顶抗之意。若有顶抗之意存在,又何能达消化吞吐之妙用?能吞然后能化于无形,能吞然后方能吐远。先吞进,或顺势后化;先吞进,后吐出。二种效应,总在吞字上得来。吞即不顶。顶了便在口牙之外,便无从吞起,乃真是自破机关。好顶之徒,皆未识吾艺之奇也,不能柔化自身之劲,皆不足言内家。
丢顶互用:先已有不顶不丢之教,莫将其变成死的要术。欲丢先顶,欲顶先丢,此乃黄金不卖之口诀。此为虚实变化之法也,引敌之妙诀,令敌无法捉摸我真力。虚虚实实,必待功夫纯熟,方能运用得妙。
因敌成势:吾艺应敌,不在乎我身上有多少必胜条件,而在乎我应敌中捕捉敌自己形成之败象而扩大其效果。故内家拳善者,往往不见其身体特长而竟能胜人,其原因在此。其非本身独立情况下的优异,而是敌我消融的综合因素。因敌如何我如何,而非我如何敌如何。也就是说我心中不可先立个如何打人的主意,其妙其奇全在因敌制敌。
以逸待劳:此乃体力经济原则之运用。不善敌者,咬牙切齿,剑拔弩张,发竖须翘,蹬脚攒拳。未及应敌,其紧张程度足以消殆其体力。以逸待劳者,我必当蓄养间逸冷静之气,此即谓安静之精神状态。达于四表,无肌肉之紧张,而后因敌施为,方得有济。
以静制动:以战略言,以静制动为守势。在战术手段上讲,一方面乃是力的经济原则的另一说明,一方面是前述的因敌成势原则的运用法则。且须注意我在未动时以静制动,在已动以后则以少动制多动。乃非死寂的不动,而讲求动得当。如动不当,不如无动。因之我愈能静,愈能诱敌欺来。我不论何境,均须从容沉静。敌欲动,我欲须静。敌愈急,我愈须沉。敌愈力猛,而我劲愈须柔。愈能以忽丝毫厘之时间与空间之延长,以尽消敌力,我胜算愈坚。
以柔克刚:若明以静制动之理,便不难了解柔克刚宗旨。我既有不顶原则,复有静制动法,当可产生以柔克刚效果。刚的功境,其境界极为有限。人之劲力不刚,且能胜过机械。昔者机械之用以济刚之不足。希图刚则有以过之,可见过人之刚者物也,而非人之自化物焉。昔年人之练各种功夫,欲图化身为物之刚,则失人之本旨矣。而柔则可以无限,其境甚高。达至最后,其精神诣天地之容物,其大莫能侮矣。
恒见多年练功之辈,一把天生拙力总不肯抛下,不信无力打有力之教,总不能升堂入室。致柔之法,乃在抛下天然拙力。如此锻炼陶铸,方能登堂真正无上利器。君不见水之柔下手,手脚践之搏之未曾见抗,待其聚集成势,足以荡屋宇、倒城垣。柔之用,只待形成倾势,何力不屈服于我?然柔之功夫甚深,非苦学思之士,不能得其深诠。吾人生活于宇宙,宇宙亦积聚而成,消暴力于无形,至大而无朋,未曾见其形也。
以无打有:无本不能打有,但无能化有。此有乃新生成之有,非本有之有。敌之有,及固有之有,为实有。我本无有,借敌而有。当我接敌之际,我所有者神也,而不以有力。我无,则敌落空,且无法知我,我能知敌。敌谓“神龙出没,其踪难测”。此精妙,不可不深思详究。
尚精神不能尚体:相打拉下架子,乃中西传统成法,本来无可怪言。因为畜生打架,都是先拉架式。人本从畜生中来,自难免怒形于色。力形于身,图恐吓敌人,或自鼓其勇耳,然皆不符合内家本旨。内家主张随手采招、信手拈来,无迹象中取人。此艺中之上艺也。
吾内家教人,以原则至上。所谓拳艺乃是意。学拳习艺,根本实务乃透澈原则、伺明原理也,而后乃能从中演绎基本动作法出来。所谓基本动作,即运用手足于身体各处之基本要求。能此得全宗旨。
吾内家拳不以形象为重。所重者为何?乃在人身发力之知识,术语谓“识力知机”。这是一个基点。
懂劲之焉学,无以言语相授。事关力学体验,慧心敏思。
所向无敌,此语莫作整体打法的效果解,乃诀中之要也。无敌云者,乃敌人之真虚之处、我之无人之境也,可以长驱直入。前言不顶者,不打敌之有也。今言所向无敌者,以禅语曰“主人翁不在家”也,亦即敌之意与力空出。此我当用力之处,不须犹豫,勿失良机。
若无理解,则不能握其机巧。若无功夫,理解必成空疏。必待身授,可始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