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雅叙

创建时间:2016-12-12

太极拳的 “定、随、舍”——太极拳教学

发表于 2020-12-03 2836 次查看

        太极拳是传统武术中的一个柔性内家拳种,归属于肢体冲突应对那“以技行击的用武之术”;这区别于取悦他人手舞足蹈之形体艺术、区别于返身内视自我冥想的宗教体验,也区别于群体对抗的军事作战、区别于竞技运动的较技比赛。其运行的理论依据是阴阳相济、生生不已的“变易、简易、不易”,操作目标相应是“穷变、易通、求久”,由此当是“批判的、革命的”。其柔韧运作特征突出有感而应、因敌成形、借势假物、应对自如(区别于先验设计、外形标榜、盲目跟风、屈从外力)。所谓“太极无法,动即是法”,但又讲究“动中求静、复归本原”。其以弱对强的前提设定、因应随变的运行方式和以柔克刚的目标诉求,解构了恃强凌弱、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由此并不认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那僵死固化的霸权垄断,而是相信学无止境、技无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和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一物治一物,以及风水轮流转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由此并不执著和斤斤于一时一事的进退、成败、得失和毁誉。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但祸福相倚、进退随缘,问题在于怎样巧用天地时运,把握有无相生,顺应生长化收藏,由此把劣势变成优势,让坏事变成好事。
        现在不少时髦的太极拳理论家用“定、随、舍”三字真言去概括和解释太极拳的这些操作要求和文化意蕴【1】,有人还由此推而广之,进一步把它跟工业标准、规范模式,服从支配、接受安排和感恩奉献、施舍付出的时尚说教联系起来(据说这是普度众生的“成佛之途”【2】)。这些解释看来相当美妙,但又明显缺乏人的生命权利维系和操作随机应对之思考,并不符合太极拳文化的基本要求。
        三字真言是从《太极拳论》承题开讲那动分静合、随曲就伸、人刚我柔、我顺人背的操作状态描述概括而来,可以看作是总体技术在实际运行的若干操作要求,但尚未进入具体应对的运作机理分析和操作正误辨识,由此解释多有歧义。承认现实不等于迁就环境,内外相合也并不就是自我中心或依赖他人;所以该论结尾时还要回过头来特别提醒:“本是舍已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
        字面上“三字真言”的概括不能说是错误,其中有的还在论述中加上“阴不离阳、阳不离阴”一类门面话。但问题在于不少具体理解和诠释,又不但背离了“有无相生、阴阳相济、虚实变换、生克制化”的太极拳理,而且还从根本上离开了太极拳以弱对强、保命全身的“问题域”;他们用腐儒的道德说教取代肢体应对规律,把同时性的操作要领解释为历时性的次第进阶。这背后的文化意蕴很大程度上恐怕还是透露出两极分化和阶层固化背后那强势群体的利益诉求,无视弱势人群的生存权利和发展空间。
        笔者不才,也跟着大家一起试谈自己对这“三字真言”的理解,并向各位先进同道请教。
        1.不能离开阴阳相济的运行方式,“单极化”地规定太极拳的操作要领
        拳谚云“太极阴阳少人修,吞吐开合问刚柔”;太极拳“理根太极”,其理法功技无不贯穿阴阳相济、虚实变换、生克制化、一气流行的太极原理,处处讲究“一物两体、阴阳互寓,相灭相生、相反相成”。有道是“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万物莫不有对”,不能用形式主义、单边固化、随意分割、线性图解、时尚推动和改变原意的“单极化”方式,去规定太极拳的操作要领,否定其松而不懈、柔而不软、坚而不硬、刚而不脆的整体弹性支撑功力和反为道动、弱为道用、以弱对强、以柔克刚的应对策略。
        “定、随、舍”中每个字以及它们相互之间,都是阴阳相济的。汉语中的“定”字,有稳定、确定、必定、约定、规定之意。但这“定”的前提恰好为大化流行中的“不定”;作为武术技术主心骨的“定”,就是“变易、简易、不易”那“变中之不变”和“不变中之变”。它涉及其历史形成的缘由根据和操作行为的本质规定,操作上强调心主神明、意气领先、组织整合、内外协调,讲究不偏不倚、不徐不疾、恰如其分、正当其时的恰当适宜,是一种上下相随、八面支撑、轻灵沉着、中正安舒的稳态运动,是运行中粘走相生、蓄发互寓、连绵不断、全面序化的随遇而安。它不是形式主义那机械模式、摆款怍秀、跟风从众、一哄而起的胡闯乱冒,而是操作运行指向目的之整体把握、个性应对、阴阳相济、反馈平衡的稳态运行。
        所谓“静中触动动犹静、因敌变化示神奇”;这是动静开合、进退取舍之间的灵变,“在不平衡状态中寻找新的平衡”。其背后的文化精神,类似时下所云“不忘初衷、不离底线、拒绝异化、恪守本根”要求,但同时又表现出一种“因应随变、与时偕行、率性任情、自然无为”状态。拳谚云“循规矩而脱规矩、脱规矩却又合规矩”,“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这就是太极拳所说的变中之常、动中求静。
        汉语中“随”字,表示跟从、驯服、任凭、就便,突出其操作上的被动形式;但武术中“随”却是“应”的手段和状态,讲究其“不随物流,不为境转”那因应得宜的主体性操作,还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跟随追击,并没有依附无奈、驯服屈从含义;不能放弃生命权利、改变操作目标,当为顺应中的反抗(借助客观机势、不作实力抗衡)。这是独立自主的随机就势、因应各方,绝不是为人所制的逆来顺受、不得不从。其真实内涵是有感而应、因敌成形、张网设套、引进落空,而不是跟风逢迎、曲学阿世、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还有“舍”字,表示放弃、施舍、给予、奉献,强调一种无条件的断离和付出;但武术中“舍”却是“引”的方式和过程,它背后是一种自我调控克制、对敌布局设陷,但并没有丧失灵明、接受安排那放弃权利、感恩奉献倾向。面对强敌必须因应走化、灵活变通。不能拘于教条、固守成规;但背后却是“由得我而由不得你”,当为否定中的肯定(否定主观想象、坚持主体操作)。其准确意义在于不著名相、破除两执、以退为进、诱敌深入,而不是迷失自我、放弃权利、迁就敌手、接纳奴役。
        作为太极拳操作特点那有感而应的“随”与因应自如的“舍”,并不是改变初衷、越出底线、迷失本性、盲目追随的苟且偷生、全面异化,而是去掉遮蔽、明理善用、人刚我柔、我顺人背的曲中求直、后发先至。就不同层面或者不同问题而言,手段确实可以目的化、目的也可以手段化;但就同一层面或同一个问题来说,手段与目的之界限还是相当明晰的。就像战争可以为了和平但并不就是和平一样,技击也可以为了和谐而并不就是和谐。非攻不禁武、知兵非好战;保卫和平必须反对侵犯,自我维系当要拒绝异化。“定、随、舍”三个字的落脚点,是心主神明、借势假物、从心所欲、因应自然(而不是六神无主、放弃主权、失机落势、任人摆布)那“制人而不制于人”之克敌致胜要求,讲究动静开合那随性因敌、取舍自如的对立统一。这其实就是传统太极拳技击操作所云之“意由己出、力从人借,粘走相生、蓄发互寓,引进落空、得实即发”,是生命活动普遍交往中的主体性操作。
        “菩萨畏因、凡夫畏果”,因果循环不断,人们很难无视原因而只看结果。前述“三字真言”或许可以看作是太极拳(实现意图而不是改变目的)那“对立统一”的手段性操作要求,但却并不直接是其得以成立的缘由根据,也不直接是其操作运行的价值旨归,而只是工具性那“术”的层面几个操作要领;它那正确解释(而不是任意曲解)确实可以跟“道”相通,处处都包含“有无相生、阴阳相济、内外相合、虚实变换”的哲学意蕴,但事实上又跟“道”处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一定要有对立面的支撑。中国文化讲究“术道不二、体用一如”,追求二者的辩证统一(而不是“混而为一”),关注“术”的境界提升。
        作为具有完整自我意识的人,当要有自我主宰的生命权利(“我命在我不在天”),不能为了异己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与此相应的另一面,则还有为了种群绵延的杀身成仁和舍身取义)。主宰“定、随、舍”方针的基本依托是“心主神明、意气领先、借势假物、因应自然”,其运行机理是“意到气到、气到劲到”;操作上如果没有意气运行、能量支撑、随机变换的“定、随、舍”,只能是为人所制、接受奴役。
        2.不能离开以技行击的技术性能,让太极拳陷入“去武化”的归属异化
        太极拳归属于传统武术,落脚点是“拳”;基本内涵是肢体冲突应对那“以技行击”的“用武之术”。其当今仍然存在的理由在于调节个体冲突那《刑法》(区别于《国安法》)的立法依据,核心在众生平等的生命权利。在一个连医院和学校都要设立警务室,出行必须严格安检的年代里,面对各种肢体冲突和强势侵犯,居然提倡不能反抗的逆来顺受、接纳屈从、感恩奉献,甚至还把这说成是真正的武术精神,确实令人不可思议。中国文化讲究以族类辨物,技术的多种流变和多样应用,并不等于它本具多重不同属性。就像军工可以民用或民事可以军管一样,太极拳跟养生、中医、教育、兵法和宗教、民俗、舞蹈、游艺等等领域确有不少的交叉和替代。不过现在引发争议的东西,却是太极拳技术文化自身形成并得以传承的本原和本真;也像军事和民政无法相互取代一样,作为武术的太极拳同样无法取代或混同专门的医疗、养生、舞蹈、礼仪和宗教修炼。
        源于肢体冲突应对技术的太极拳不能脱离世间,其上善若水、曲蓄随变、应物自然的操作背后,仍然落脚于反抗侵犯的“制人取胜”;一种自我维系的肢体打斗技术,尽管可以作出多种引申附会和推广应用,但却很难直接说成是无私奉献的普度众生。它不是维持当下的“斗而不破”,而是促成转化,实现生命的新陈代谢。有道是“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乃大化流行”。中国文化始于生命感悟,尽管多有流变,但最终仍落脚于人的生命权利。特别是道家文化强调尊道贵生、保命全身、长生久视、尽其天年,于是整体进入大化流行。生死有命、祸福无常,但有无相生、阴阳相济,就是这变中之常。
        面临强敌困境必有韧性抗争,生死博弈并不等同于打情骂俏。没有冲突何来和解?缺乏和谐才要追求和谐;所谓发展变化,不外是冲突失衡与重新平衡的历史性交替。“青蛙要命蛇要饱”,生物演化的食物链条上各有各的位置,问题在于面对竞争对手,不同物种怎样保命全身、得以绵延;尽管蛇居食物链上游,但其生存策略未必能符合青蛙的生活方式。到底要蛇感恩青蛙还是让青蛙感恩蛇呢?所谓太极拳的生命智慧,在于超越动物世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为弱势人群的生命权利寻找出路;它那“以弱对强、以柔克刚”的生存策略,并不为强权辩护,而始终给处下守弱的普通人带来希望。离开人当下的生存状况、面临危机、现实应对去设计美好的生活方式和表现高尚的伦理道德,显然不切实际。无视现实、否认矛盾、逆来顺受、讴歌奴性,很难说就是“众生平等、保命全身”的生命权利和“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文化精神。
        由于事物的普遍联系,任何技术都可以被引申依附到不同方面。但作为柔性武术拳种的太极拳之本原和本真“问题域”,却在于讨论面对强敌、身临困境,到底如何有效应对、自我防卫,借以保命全身、摆脱困境、尽其天年;价值论于是进入方法论,阴阳相济的生克制化也就凸显出来。不能否定太极人可以有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个性特点,也不能否定不同事物的普遍交往和功能代偿。但现在让人感慨的是:当异化完成以后,本真反成另类,这确实让人无语!
        作为一种普适技术,人们确实可以从不同立场、不同领域、不同角度、不同方式和根据不同需要、所处不同环境、拥有不同条件,去讨论和实践自己心目中的太极拳,并由此引起其社会应用和演化变迁;但作为一个历史积淀形成的既定技术体系,却又有着某些不依后人理解和阐释的客观规定。中国文化意象思维、族类辩物,没有西方式明确的逻辑界定,于是并没有简单的非此即彼;但在这类聚群分里,各有所司不等于断绝交通,功能替代也不等于本性消亡。作为一种“用武之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不能让它陷入“非武化”的去真造假。
        3.不能离开共有时空的相互作用,把相济互补说成次第进阶
        “三字真言”是相互联系的统一整体;尽管它们在不同阶段结合和展开的水平并不一样,但在原则上都是“共有时空”的同时性要求,而不是“先后次第”的历时性阶梯式递进。尽管把握太极拳确实有“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的进阶途径,但无论什么时候,“定”都必须通过“随”与“舍”来展开(僵死固化必死无疑),“随”与“舍”也必须要有“定”的支撑(迷失本性也是死路一条)。其实,任何操作都同时要求明确目标、因应情势、调控自我。把这三个因素孤立和割裂开来,让其分别从属于着熟、懂劲、神明三个不同阶段,执着于“练招知定、练劲能随、练神明舍”的阶梯式发展;尽管不无道理,但看来并不准确。
        “定、随、舍”在操作运行中时时事事都是缺一不可的。这里所说的“定”,是动中求静的调控整合,其要在心主神明不在机戒规定;“随”是因应环境条件的借势假物,其要在有感而应不在接受安排;“舍”是反求诸己的不假外求,其要在引进落空不在迷失自我。冲突应对绝不允许僵化呆滞,生死博弈也不认同逆来顺受。太极拳操作讲究重意不重形,“定”于动中求、“随”出自己意、“舍”不弃原则;其“为客不为主”的操作,恰好是“为主不为奴”的要求,形式与内容恰成阴阳两极相互补充状态。
        就技术理论而言,时髦思路显然很不理解“反为道动、弱为道用、无为而为”的道家方法论特质,形式主义地把“执两用中”搞死了,完全不懂太极拳“虚空粉碎”的“守冲”追求。作为武术技术性能那太极拳的“定”,并不是招式动作的机械标准(拘于名相、泥于两执),更不是如如不动(绝对服从、不能变通)那僵死教条,而是变化无常而又维系自我那“定无常定、是为中定”;它是操作运行时坚持原则、守住底线(“知止而后定”,“止”为运作底线边界)的操作要领,绝不可以是徒有形式那机械规定和外在形制,讲究机动空灵、因应随变的自我整合、活动序化。至于有感而应的“随”与你来我往的“舍”,更不应是迷失本性、越出底线的为人所制、苟且附敌、全面异化、接受奴役,而是组织整合、主体操作的粘走相生、蓄发互寓、假物借势、因敌制胜,讲究心主神明、多向互动的不丢不顶、因应自如、曲中求直、后发先至。
        在这里,“随”是“应”的方式,当要有“定”的制衡;“舍”是“取”的手段,更要反求诸己。它是不屈不挠的柔性应接、韧性抗争,绝不是妄图为社会制造一种“可支配的人格”,由此维系巩固不合理的等级差序依赖关系;而是坚定维系每个人平等的生命权利,争取自己历史性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有什么敌人打什么样的仗,有什么条件打什么样的仗”,跟“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发挥你的长处我也发挥我的长处”,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内向的调控整合并不是松散无序,外向的因应就便也不是简单的听命追随。
        柔性操作必须“定”(不能左右摇摆、不得软弱退缩),以弱对强则要“舍”(无法针锋相对、避免实力抗衡);但“定”是机动灵活而不是变转不灵,“舍”要坚守底线而不能放弃主权,而“随”则要因应环境而又必须以我为主。放下不是放弃,从人本是由己(“原则的坚定性和操作的灵活性”)。程颢有云:“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这里动静、将迎、内外的变换演化和对立统一,确实值得深入研究。太极拳操作讲求“动而能安、顺中用反”,在敌我力量抗衡关系中寻求一个能量变换最佳的传力点;其总体要求是研几破执、去蔽悟真、拒绝异化、因应自然的返本还原(不问外缘得失、本由初心已意)。
        4.不能离开社会关系用“腐儒化”的道德说教,去定义太极拳的社会归属
        一种应对强敌、依理抗争的生存技术,不能混同于维系既定强权的道德说教,更不能等同于接受侵犯的妥协屈从。太极文化“阴阳相济、生克制化”给人们展示出来的,是一个“柔弱的强者、不争的斗士”和相应那“温柔的暴力、退守的进攻”之辩证形象;尽管宋明理学对太极拳理论的成熟影响极大,但这迂回曲折的“间接性”生命智慧却不是腐儒的理论特征。任何技术背后都有其价值涵义;但作为技术理论,武术文化的核心是方法论而不是伦理学。技术性能当要服从但却无法推出价值取向,还有并不普世的价值取向也解释不了相当普适的技术性能。人们确实不能回避社会关系并离开人的操作,孤立地讨论技术文化;但任何社会活动又必须借助不同的技术操作才能进行。不能完全割裂这里相互联系的社会问题和技术问题,但又不能把它们干脆混为一谈。技术问题是个体应对的普适性操作方法,社会问题则涉及不同价值取向和政治经济关系,二者无法相互取代。
        虽然伦理道德是人们心中的“绝对命令”,但作为涉武人员操作行为自觉自律之“武德”并不是武术文化核心。不能认同历史观上伦理归因和道德追究,技术操作的理论基础在方法论而不在伦理学,并不直接讨论行为的善恶问题。互助共赢是操作主体的价值诉求,不是武术技术规定的基本性能。任何技术操作都需要伦理道德约束(这也反映了技术本身并不包含伦理道德因素),但这种社会性约束并不是技术文化核心,不能决定技术的本质。把技术标准说成是道德要求,可以是借题发挥,但并不解决面临实际矛盾问题。作为操作手段的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弹性应对、曲中求直,更不等于任务目标的妥协迁就、无所作为、卖身投靠、接受奴役。跟军事作战一样,武术的基本任务在于“制人而不制于人”的制人取胜。
        跟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不同,中国武人是非身份化和非职业化的。武德不是公共道德也不是职业道德,作为个人私德则必须依附性质不同人群,而不是借助不同技术。武林群体黑白两道、正邪两品根本“尿不到一个壶上”;还有一大堆不黑不白的“吃瓜群众”,很难一下子把他们都提高到圣人水平。操作主体归属不一的道德理想无法解释价值中立的技术逻辑,再加上操作上那些凶、狠、阴、毒、险的招式劲路也很难说是道德教化手段。肢体打斗不属礼仪规范,暴力横行不是无私奉献,你死我活不是感恩戴德,舍己从人不能迷失自我,以柔克刚不会接受奴役,自家受用不归市场交换,江湖行走的恩怨情仇也不能简单地用儒家信念和道德规范化解。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武林人士的爱恨情仇确实无法用肢体打斗方式解决,但同样也无法用道德说教方式进行。社会矛盾跟技术性能是两个不同的维度;尽管运行时它们可以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相互制衡,但讨论时却又不能互相混淆。武德形成依据并不是什么技术规范,更不是什么圣贤教诲和门派帮规;这背后有社会与人历史性的双向制约和改造,并非只是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
        太极拳原本是一种以技行击、应对冲突、自我防卫、紧急避险的用武之术,不是无视矛盾、逃避现实、放弃抗争、接受奴役的欺世之说;其基本特点在于面对强敌时操作主体“自强用弱、以柔克刚”的弹性抗争,而不是屈从外力、为人作嫁的妥协献媚。它可以介入多种活动,但并不等于本具不同性能。它运行中所体现的是新陈代谢之生命权利,而不是市场交换中的广告标签。一方面是不确定中的确定(“以万变保不变”),另一方面又是确定中的不确定(“以不变应万变”);所谓“知定、能随、明舍”的实质,当是尚智用巧的不屈不挠而不是迷失本性的驯服追随。特别是当今社会,讲究众生平等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分工合作、交往互利,并不认同等级差序单向度那感恩奉献和依赖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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